第七章 破碎时空的掘墓人

“假如我是个写小说的,我肯定不会拿一个掘墓的的喃喃自语作为开头。如果故事只是把一个人丢进棺材里,埋到六英尺深的地下,那对于读者来说,是不是有点太枯燥了?”掘墓人望向无色的天,立于尘灰与消隐的石墓标之间,脚踩着一个空棺材。

他露出满是褶皱的阴笑:“不过,也许这也有可能是个很好的故事。毕竟很有可能,这也是一个最后的故事,这世界的终章……”

他从极深的土下翻找出一颗头骨,或许他已分不清头骨与活人的区别,他一直对死尸说话,他一直对棺材说话,他甚至对泥土说话。

他有时捧起灰土,吹个四散去;拾起枯草,用它们接住并收集磷火。他将别的墓碑上的十字架拔起,堆到一个角落,靠在一个极为沉重的红漆棺材上。

“他即使粉抹一寸深,不久不也成这模样?让他对自己的尸体笑笑吧。到那时,我自然会问他那个问题。”他将下巴骨拆下来,将一枚鬼火丢向那口未下土的新棺,那火焰燃烧着,在他青脸上映出蓝白色的光。

金红色的剑斩断腐烂的黑水,是轩辕剑,是天丛云剑,是石中剑;是石油,是血液,是烈毒。无规律的战争,无形态的战争,无形状的战争,唯一决定成败的是意识。那把剑被绘子拿过,成了郎基努斯之枪,向神投去,唯一遗憾是未有十字架将他封死。

伴随色彩的隐现,精神图象也开始战斗。首尾相接,如同白蛇衔着黑蛇,形成阴阳图画。哪怕是至白的神光之间,也有一个孔洞,这是摩多罗告诉他的。他所需做的是寻找,寻找那一个点,永匿于神格中的万物中的空洞。

还有两万年,还有两万年的“距离”,就到了血池地狱之时。这初生的人间地狱引起了多少祸端?唯有自己能将这一切阻止。他明白,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刘泽,你却要想,你一意孤行,造成了时间线整体崩坏。你无论停手,方能让人类历史留存,若是不停手,无事万物在物质界有破灭的风险,你要清楚!”两人并不停止战斗,耶和华在后户之国中大受限制,他们穿过无数道门,即将接近那个时间点。

“我不接受你的谎言,作为即得利益者,你给我的电车难题我不作答。还有什么鬼话,就快说吧。你既是对「上帝」信仰的收集者,何必扮作毒蛇,诱骗亚当夏娃?”刘泽躲至盾后,绘子砍下了耶和华的左手,那手上执着破裂的圣杯。
“想给你自己来场安魂弥撒吗?”绘子问道,淡然地看向飘散而去的圣血。弥撒,对圣体的吞噬,自我欺骗和自我开脱。

“毒蛇?若是没有那欲的盅惑,你们这些人怎会得到灵智?我乃第一推动力,但我也能将它抵消!你一意孤行,顽抗神意,就由我将你与时间永久渎神之罪冻封,如今你永不得见一物。而这世界要因你的一意孤行而毁灭!”耶和华展开右臂,圣血染红了一切。

他现出极痛苦的脸:“罪人们、异教徒们,在时间的碎片中,接受血色的洗礼吧!”

他们感到静滞,仿佛有种强力在阻止时间本身前进,他们看到时间流中的世界完全陷入了停摆状态,如同热寂。一切意识在时间中看到每一瞬间的自我,遁入苦海。

二人深知到达其间已不可能,但他们仍能将动能给予火焰,寄希望于它能让血池地狱燃烧,但几乎在发出火焰的同一瞬间,时空的血色褪去,他们明白他们成功了,丧失了残余的意识。

由此二十万年的征途,画上休止符。一束火花,炫丽绽放。在火焰穿过门之后,最后一扇门关上了。鬼族不再被监禁,神代实际意义上的终结……因已达成,果纷至沓来。

血之幕被时间流冲破,火焰嵌入了数十万年的时间深度,那一天,后来被称为燧人氏的那位看到了一道纯洁无暇的光,从燧木上迸发出来,而至今,那火焰仍在燃烧。

刘泽从朦胧中再次睁开眼,他的后背被开了一个调鲜血从其中灌注而出。”这就是代价,人之子,你已没有退路了。你挑战了一个不可能战胜的对手,现在我要给你一个你所应有的结局。异教徒,你只得死!”刘泽已数千年未曾受过伤,痛觉在无限的刺激下被激活到极致。

他看见死的迫近了,不错,他正经历一场生存战争,而污秽通过他们,向整个时间流蔓延。而祂在狂笑不止,明明祂满盘皆输。

“在摩多罗从相位空间回来之前,你们二童子将成为他计划的终级牺牲品。我先杀了你,再杀了她。”

“别杀他!你根本就无法离开后户之国,所有的门都提前被我封住了,而你的「门把手」再已灰飞烟灭,那被我劈碎的圣杯里,如今经过「圣血洗礼」再也不见了不是吗?也就是说,如果我不给你开门,没有神或人能出去。”绘子抓住了耶和华的脚,艰难地欲求爬起。“除非你放过我们,我会将你送出后户。

“不,不能把他放走……绘子,请不要。”即将失去生命的刘泽嘶吼着。

“绽放吧。”「只要一句话,门就全开了。」耶和华放下他的身体,一拳击飞了绘子,祂正准备杀死二人之时,一只苍白的手,掐紧了他的胭喉。祂中计了!

“你已经输了,耶和华。莫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现在正为你敲响。”刘泽缓缓站了起来,与绘子一起用力将门封上。

“不,这不能是你,这不会是你!不应如此终结!摩多罗隐歧奈,你阴险狡诈!”枯干的喉咙,嘶哑的声音,死亡近了,不过它即将要来带走的是上帝本尊。

“以勒啊,你是否愿意奉献你的生命,于这趟有去无回的任务?”坐在椅子上的人向张以勒问道。

“我已是死者,无需多言,我既犯下错误,就要以一切偿还。我要让他下地狱。向这不仁者报仇,就算在天堂,我也杀他!”他充满了决心。

金发女子在他的脸上刻下了自己的笑靥:“莫要责怪我给你脸上徒增无用线条点缀,在这让人感到残忍痛苦的世界上,当个笑面人倒是好些。”

“死吧!”上帝无法挣脱这手的力,张以勒与他一起倒向无间地狱。他们穿过造物基底的黑洞,那引人下坠的引力,那绝对的毁灭,就连光也无法逃脱。就在同时,门关上了,青灰色的时空连续体震颤着,而张以勒死死抓住耶和华,将祂丢进了棺材之中。

“你也许会问,无间地狱是什么样的?对于有些人来说,是无尽的无意义的寂寥时空,有的人觉得是他人,我觉得就只是无休止的苦难罢了。可能压力比我在凡世还要略小一点。”耶和华感到巨棺无法打开,过于沉重,以勒一锹一锹在他正上方铲土。“这压力也是个双关。”

“事实上,我等了你很久了。我也在想有没有什么新奇的死法对你更合适,比如火刑、宫刑、炮烙立刑、水牢之刑,被圣血淹死,在十字架上被钉死,但我仔细考虑还是活埋最恰到好处!”以勒拍着掌。

“你与摩多罗的斗争几手达成了平衡,若非我的参与,他们俩会死,你会全身而退,对吗?”耶和华疯狂地敲击着棺材板,但是完全无法打开,绝对死亡的象征力量将祂笼罩,他感受到一种割裂,一种释放。他听见,一种不安于死亡的宁静时的噪声。

“两神相遇只有平手,对吧。他甚至不能直接下场,好在有我,那最后一枚,决定胜势的棋子。”掘墓人将他的坟堆成了一个完美的金字塔状,坐在上面,大声爽朗地说:“别敲了,我花了几千年来保证即使是你也出不去。我要让你感受到被埋没的滋味。到头来我才是赢家!”

“你没法拒绝你的天性,我也无法拒绝我的。也许正因如此,贪婪成了你的毁灭之因,你这信仰的吸血鬼呵。”以勒露出苦涩的笑,将鬼火掷入地下。

“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个问题。”鬼火焚烧着神的躯体。“你过去没有回答,我猜你现在也不想回答。”

“是楠木的还是橡木的?”神明感受到那空洞如同癌细胞一般在扩散,那是所有建构之下的不完美之处,那是自有永有的空虚,万物中的空洞。

“是楠木的还是橡木的?”原本最完美、最细腻、最无暇的地方,又多了一条裂缝。自以高傲的纯白崩碎破裂。

“是楠木的还是橡木的?”死魂吞食着他友离破碎的残躯,黑色的弥撒仪式,它们如饥似渴地撕扯磨灭着空体。“不,这不应发生……”他本犹想说什么,现在连最后一声也噤默了,闪烁了,癌变了,几瞬腐烂了,毁灭了,最后无声无息地在历史的潮流中终结了。

他走下飞机,走进杭州萧山国际机场,几经转线,他坐上了前往绍兴的地铁。旅人风尘仆仆,等到走进陌生的街道时,深夜让他感到疲惫。

“当她飘上月球的时候,她看见在洁白无瑕的明月上,有无数个孔洞,在错误认知的极端纯色中的不完美,古人所认为纯净月光中的瑕疵,她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些洞,因为她过去看见它们,”他写道,“在万物之中。”

他走进酒店,用组不成句子的普通话支吾了很久,才订好房间。他将东西放好,坐在原地坐了许久。犹豫了几刻钟后,他走出了房间。下起了小雨,他从容地走出,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儿。

“王氏宗祠是在?”“那边。”他奔跑上山,没看清路人的脸,但他看见了一种惊愕与错异。

“瑕疵,污秽,沾染,孔洞……对自然状态的违背是它们的因,也是它们的果。”凌晨三点四十分,他在疲惫与迷茫中回想起十几年前自己写下的句子。

他跌倒了,手电筒坠入了深坑。他并不尝试去捡,而是看向毫无意义的一个缺口,一个不自然状态,不自然的自然。

“一个大到可以容纳一切事物的空间,一个会让你忽略生活中一切美好的影子。”他写道。他爬起来,继续向上走。他听见有人在吹笙,那人在哪儿?在山上吗?

“流在我血里的究竟是什么呢?”石台阶上长着青绿色的青苔,石绞的线条格外清晰,湿润感透过冬日旅人特有的厚重的衣衫,格外慢地沾染了他的身体。远方的寺庙的钟声伴随着思乡之情淡入了背景,他其实并不知道这时候寺庙不敲钟,这声音来自别处,但是他就如此幻想着。

雪落了下来,白色点缀了他的黑色衣衫,清晨四点,CIA探员王刚走到了他自认为的王氏宗祠,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在这座蛛网密结,朱漆败落的古建筑旁,他找到了一处内心的宁静,让他真正地认识到在此刻一切都结束了。

他打开Instagram,看见正在享受着圣诞节休假的马克在夏威夷群岛十分悠闲的样子。自己身边只有自己,正如同那天在岩洞中见到风神一样,孤身一人。青灰色的国度、血月樱花与刚欲之海,对他来说已经恍若隔世。

他如同每一个人一样在冬日清晨的郊外感到寒冷,但他并不想离开,他打算在山上待到日出。山是青黑色的,头顶是苍白的,他仿佛看见,远方红色的光照过来。他听见钢琴的声音,是无情的悲歌,是无意的伤怀。越是离调,越是虚无,越是飘渺,就越能激起人的情感,让人的心也感受到哀怨。

“我让一束光照进那影子,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感到一种空虚,那感受在我所有的思想与行为中生长,最终导致整体破裂。如果在最终我学到了什么东西的话,那就是……”

“你们俩干的不错,不过恐怕在这个新的时间线,我们又有新麻烦了。”坐在轮椅上的秘神治愈着两个受伤的凡人。

“新麻烦?”

“神代的倒行逆施者被我们击败之后,人类的进步又引发了新的问题,这是不可避免的。我还是不能干涉,只能点拨,你们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曾经被称为血池地狱的地方,在矿工们上报此处有一处不合理的巨大地下空间之后,「逆视」组织前来接手。「轻盈者」捡起了一片樱色「花瓣」状的物体,若有所思。

鬼岛不再,消隐入了幻想之中;时间流在无限的分裂和收束中恢复了平静,后户之国很快恢复了作为生死枢纽的工作;血池地狱不复存在,仿佛在离调音的弥散之下,一切都在走回正轨,但是那个空洞还是存在。

“我们如果要把他救出来,又该如何解决公关问题?”

“你就说麦克在潜逃的过程中被我们的特工杀死了,由于我们一向的原则,尸体由我们保管。”「轻盈者」说道。

“他究竟哪里这么重要?”特工问道。

“我凭直觉推测,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解释那「花瓣」是什么的人。”「轻盈者」将自己传送到了一座精神病院中,一个纯白的空间,一个穿着橘色囚服的老人。两人相视一笑。

“你好,伊万诺夫斯基先生,你可以叫我「轻盈者」。我是来接你离开这里的。”

“倘若你想要得知那花瓣的事情,我建议我们离开了之后再聊。”麦克露出了老人狡黠的笑容,一刹那,二人就到了月球的背面。

“欢迎来到黑星基地。”

乌鸦飞起,掘墓人陷入了狂笑之中,“你听到了吗?所有人都赢家,只有你输了,只有你失去一切。这可真是个笑话,不是吗?”笑声激荡溢出了无间地狱。

“我要把它填满。”王刚以包中拿出一瓶红酒和一个酒杯,任雪花飘入杯中,让这不纯的晶体折射映像东方天空的鱼肚白。

后记

在我结束《十三而立(上)》之后,我几乎很快就写了下半部分,很可惜的是,比起本来就不够好的前作来说,这部日后谈更差劲,几乎让我丧失了续写《十三而立(上)》的希望,我便开始把中篇小说的计划向后推,开始聚焦于写一些短篇小说和一些杂文,我的杂文由于各种原因也收到了各种批评,不论如何,这段时期的作品——《日记八集》很明显不够好,有的短文我甚至都不敢发到网站上。

后来的《白银树之恋》的结构与这部《御伽之国的鬼岛》很相似,不过我的文笔和叙述都没有沉淀到这部的地步(这部这个等级的叙述也及格不了啊),所以我拖延了很久,不想要写《白银树之恋》的章节。时间过的确实很快,2022年的断更到2023年的《鬼岛》之间,我几乎有半年没写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在一开始动笔写的时候,作为一个刚入坑的车万人,我当时其实很好奇,如果让我来叙述东方的故事,能不能讲的好?于是我将《东方刚欲异闻》在脑子里一过,用一种直接、引经据典和诡异的方式讲这个故事叙述了一遍。然后就有了第一章《阿加尔塔的风神》。

第二章也一样,我将《飘向月球、不死之烟》,《蓬莱传说》和一些我在《白银树之恋》中用到的意象全部结合到一起,同时设下一个引子,「只要一句话,门就打开了。」事实上我在后期强行更改了它的意义。

第三章实际上是让我非常头疼的一个章节,因为我不知道要写什么——是要接着第一章还是第二章呢?然后我选择了挑战自己的极限,都不接,让它成为一个独立的故事。这个故事本身的抽象程度过于高,读者和我本人都不太喜欢,而且由于它本身的逻辑很难继续进行更改,所以我最后还是没在它身上动刀子。我想要在第三章创造一种独特的角度来同时批评宗教、倒退思想(整体的宗旨)和伪史论,但是我失败了,我玩的太过了。我完全没有能力去做这件事情,压力太大了,最后叙事彻底崩溃,我陷入了意识流写作的泥潭之中。至于第四章,实际上是用来接盘的一章,根本就不可能写好到哪儿去,只能说能够勉强的达意。

过了很久,我才决定写遗失之章来再次扩充故事线,并且这次,我觉得起码比第三章写的要好。单独来看也是一个还行的故事。于是我使用第五章来重建我的故事架构,以王刚这个人物的视角的三幕戏,展现故事的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点,这个章节几乎是最长的章节。

在写第六章之前,我看了看整体的评价,《御伽之国的鬼岛》的评价整体是两极分化的。这与我对它的初始估计其实是不同的,因为尽管它有这样那样的弱点和缺陷,我仍然认为它是我能够写出来最优秀的作品,于是我琢磨了小几天,决定将原定十二章的篇幅缩短到七章,用剩下的两章来完结全部的剧情。第六章的故事叙述压力巨大,但就在此时我想到了一个结局的主意,一个能将故事完美的收拢在一起的主意,将摩多罗隐岐奈引入这个故事,以一个机械降神式的章节作为结尾。前三章给了后面收尾巨大的压力。不过,面对如此多的挑战和困难,我还是尽我所能让这个系列善终了,同时让它对接了《白银树之恋》中的世界观,这个世界观将会继续,并且我已经有了它的蓝图。

如果能的话,请一定要享受故事和生活。我将非常感谢!

吹神求杀

2023.9.29 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