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 Putting Michael to Bed

我从远方而来,踏着万里雪色。月虹注目,奇特艳丽,我仿佛看见雪下方的沙海,由这雪的折射,映入染上狂乱千奇的万景幕。天色渐变为黑,不见繁星万千;地迷流离无色混沌,难视江山千里。

离调音带来的无力感笼罩了我的大脑,酒带来的迷茫和幻想已经无法麻痹我更久。于是我躺在沙漠里,躺在加利福尼亚的大雪上。尝试从思辨中解脱的人们,总是会尝试麻痹自己,因为他们的思维发散性过于强大,以至于无法专心思考一件事情。

我没有在听歌,但那该死的音乐一直在我的脑内循环。听着这首曲子,就会隐约看到无比古老的时代的生命。那个我看到的世界是已经消亡的世界。

我一闭上双眼,就能看见总统的那一对眼珠子,我亲手将它们抠下来,仿佛这形状烙印在我的眼皮内侧。根据直觉,我知道我在沙漠腹地,一个它们也不会知晓的地方,要将这秘密传达给要杀死我的人。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能希望他起码有资格和能力传递我的疑问,将它传给一个有能力解开这个谜题的人。

你一路把我引到这里,为什么?他如是说。我笑着对他说,只要祂的一句话,门就全开了。

我应该杀了你吗?他如是问。我笑了,说祂们要来了,你要动手的话还是趁早动手,我要对你说的,不过只有这一句话而已。

年轻人陷入了犹疑,他的枪口死死地对着我,但是并没有拉开保险,很显然,他并没有杀我的意思。但我必死无疑,无论落到他们还是祂们的手里。所以我拿出两把枪,一把对着他,一把对着自己的头颅。两只手同时扣下扳机。

我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从孔洞中喷射出来了。他的右肩也被我的子弹击碎了,我最后看见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迷茫与不解。繁星啊,那闪耀的,如同文明的种子一般一颗一颗碎裂了,但愿能有一颗能长出需要长久岁月积累的花朵。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沙漠中大风扬起,卷动千万沙丘与暮雪天间共舞。我在躲避什么?祂最后不还是来了?我的幽魂在被风刃斩碎之前,最后眷恋着看了一眼远端的路,晨光像夕阳投射在沧桑的他的背影上,默默地拖着我的尸体走出莫哈维沙漠。

转 Into Oblivion

“王探员,为什么你在进入莫哈维沙漠一段时间之后关闭了自己的通讯设备?”特工督察如此对他说道。他离开过往回忆的废墟之中,站起身来,轻蔑地看了一眼督查。

“事实是,我告诉了你很多遍,你也问了我很多次,这个问题无关紧要。伊万诺夫斯基显然比我们所预想的要强势很多。他带有两把沙漠之鹰手枪,这件事在我们的意料之外,我轻敌了。我没能在他之前拔出枪,实际上这很奇怪,因为我并不认为他有接受过任何程度的枪械训练。他要求我关闭所有的通讯工具,并且向我的右肩部射出了一发子弹。”

“实际上,你们给我的任务是追踪,活捉或杀死伊万诺夫斯基。所以我冒着生命危险,以最高的精度和最快的速度,在被一支沙漠之鹰瞄准头颅的情况下,先手杀死了伊万,在没有受到任何帮助的情况下,身负重伤,将他的尸体带出了莫哈韦沙漠。实际上我完成地非常漂亮,完全配得上一枚总统自由勋章。”

“多言无益,王刚先生,我们要再次检查您的档案和您在这次行动中的实际行为与您的申报的出入。请少安勿躁,不要觉得我们会剥夺您的荣誉,无论事实如何,您所表现的行为是英勇的,我们已经能够确定,是您杀死了总统杀手伊万。”另一名督查插嘴道。

“那就好,女士,我希望我能够得到令我们所有人满意的答复。晚安,女士们,先生们。”王刚毫不客气地推开桌子,站起身,踹了一脚大门,然后离开。他淋着雨走了三公里之后才决定打了一辆车。实际上,他如果不想要引起其他特工的注意,就应该在埃德加·胡佛大楼前打车,但他没有,他在试探。但是他在试探什么呢?他更害怕的是其他东西。

他冷冷地让司机绕着华盛顿纪念碑转了数十圈,但是他察觉到不仅没有人尾随自己,周围的特工也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车上,更诡异的是,司机消失了,车不断加速,穿过无数街道。在他注意到这一点之后,他立刻打开车门离开。他摔在地上,却发现自己的皮鞋,根本没有触碰到熟悉的水泥地面,而是本该不陌生的泥土,横竖交错的树根和凋零碎裂的野花花瓣。

绿意盎然的断崖在远方静静矗立,蓝天白云被青绿淡黄色的枝叶掩住,千百种花在天地交界画出奇特的彩色曲线。远方的碧绿水潭由风打破沉静,涟漪一起,波纹不断。仿佛每个方向的森林都一样,连绵不断直到彼方,构成了一个无路无人的生气回廊。

为什么自己要在这儿?为什么这个问题交给了自己?等等,自己穿过了,一道门?恍然大悟,王刚开始思考这一切的真意。「一句话?」思考着自己听到的每一句话,王刚陷入了沉思。可是无论是谁,自从自己走下车,走到另一个空间,走进另一个世界,走向另一种可能性,实际上自己并没有听到任何人能够理解的语言。

远方的山后,升起了绯色的红月,仿佛一只布满血丝的巨眼,观察着人间的一切。一道绯红色的光从月传来。天空仿佛出现了缺口,流下了黑色的液体,仿佛是,天空在流血。而那黑色的液体落到地上时,他听到不应存在的生命开始悲鸣,他看到本不该看到的生命开始哭泣。灭毁而损坏的灵魂仿佛在对他诉说着秘密,但太迟了,他还来不及听到什么

风声越发响了起来,远方的树变成了完全的樱色,万物褪去本质赋予他们的力量,变成纯粹的樱色,衰落凋零流落至纯粹的如樱花花瓣一般的碎片。在风的牵引下,万物彼此攻击着,山峦对抗山峦,细胞对抗细胞,分子对抗分子,原子对抗原子,一切与一切分离着,任由风操纵,纯粹的在压力下移动着,彼此毁灭着,毁灭着一切复杂或简单的结构,回到最原初的状态。从月光中,三个纯黑的身影开始显现,仿佛既是三个又是一个。

他注意到,万重黄金色的光,向远方的身影袭去,她并不躲开,而是微笑着将这力量化作更多的花瓣,向远方散去。

“不信神明的阿加尔塔,可悲的物质文明,我这就把你们的物质全部摧毁掉,让你们连墓碑也不会留下。我将用山峦盖住你们的属地,碾碎你们的灵魂,创造最初的刚欲之海,这里将被叫做血池地狱。”在那凄厉的声音爆发之后的刹那间,山峦隆起,万物被漆黑的死水淹没。风声甚至被陨灭的魂灵的尖叫声盖过,完全的湮灭中,究竟能够存积多少愤怒与痛苦,存积多少最原始的情感力量?

在燃烧的粉色的花瓣与黑色的死水中穿行数十分钟后,王刚几乎感受到了生命的绝望,他突然想到未来,突然想到人生,仿佛也是这样的穿行,仿佛还有一瞬间自己就要下沉然后死去。在此之前,他欲求点燃自己的火舌。他最后一次向上方看去,结果什么也没有,只有漆黑的死亡,没有灯,没有星星,没有三相女神创造地狱的身影,没有燃点的火焰。在自己浮起的时刻,他发现什么也不存在,什么也未曾存在过,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沉向刚欲之海的底端,身体受到窒息已然临近消逝的瞬间,他看见了一束光,是一扇门,是一个出口。他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与自己濒死的身体进行着极强的对抗,撕裂着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分子,每一个夸克乃至无限大与无限小的部分。离死亡只剩最后一根线,离生命只剩最后一根线,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提线木偶,在他穿过门的那个时刻,他的肉体消散了,但是他的灵魂脱离了刚欲和虚像,回到了其之本身。

“啊!”王刚在自己的办公桌上醒来,似乎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麦克的那个问题迎来解答了吗?他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听到的怨灵的哭喊声,是那么的清晰,就仿佛是自己的声音。

“师傅怎么了?”窗外飘散着飞雪,是平安夜,可能也是自己最后一个平安夜,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感?冥界的阴暗面向自己吹来幽暗的风,撕碎内心的影暗;那斩破虚假美好时代表象的编钟与长笛的声音,如同唤他归乡的古旧的笙一般,难道这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

“我没事,没睡好。”王刚勉强的说了一句。但韦德很明显就能看出来,师傅和往常的状态有很明显的不同,对于这样一位身经百战的特工来说,睡眠并不会如此大的影响其状态。“他们安排我什么时候出发?”

“八点二十八分。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得去机场了。”韦德看了看表,看了看师傅。但王刚有意的回避着他的目光,他究竟在躲避什么呢?王刚在与徒弟的沉默中准备着这次前往南美的任务的一切工具、材料,那熟练但又纠结的动作十分地让人不知该说什么。

“马克。”王刚突然打破了寂静,从衣柜中拿出了一本看起来很旧的绿皮的本子,递给了韦德,“圣诞节快乐。”

“啊?谢谢。”韦德接过本子,打开了封皮,里面写着四个中文字——“烟雨之花”。

“我高中的时候曾经很痴迷写小说,我写英文的比较多,后来因为看到了一些古怪的神话故事,没有什么人问津。我就把它们写到了我自己的小说里。我突然想起几乎没有怎么去过中国,事实上作为一个名义上的中国人,完全没有,就感觉那里是一个我永远不该前往的故乡。它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故事的结合体,一个遥远的过去。我总是觉得生活可以只是向前,我现在突然明白了我其实也可以向后看。我也许应该回到我的故乡,在这次任务结束之后,我或许可以回到中国看看,流在我血里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王刚默默地对一旁二十出头的徒弟说。

韦德不知道怎么回答,王刚笑了一笑,打开门朝他挥挥手,两人关上灯,走出熟悉的门,走上车。王刚知道这次不会再有消失的司机了,因为韦德在开车。两人有说有笑,聊着过去,聊着任务,聊着该死的特工督查。他们看天边的星星闪烁着,仿佛死亡离他们很远,他们都还很年轻,都还能享受完整的人生。

“到了,伙计。”韦德笑着对王刚说。王刚心不在焉,突然有些想笑,突然又感到感伤。他只想要忘却,只想要一个平凡的人生,他冥冥中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但他不想搅进这一趟浑水。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要负责任,在死前将这个可怕的谜题传递给下一个人。

“等等,我还有个事要和你交代。”王刚突然抓住韦德的手,“如果我成了MIA,你要在我死后帮我解开一个谜题。”

“什么谜题?”韦德不知所措,看向王刚坚毅的双眼。

“只要祂的一句话,门就全开了。”王刚又笑了,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没等到韦德的回应,他就动身了,走向闪烁着的里根国家机场。

合 The Ultimately Unbearable Inevitability

无根之风吹响这暗色的死亡之水,无法消散,只会不断的折磨一个个体直到永恒。溯洄着他的记忆,掠夺着他的情感和痛苦。但他的灵觉感受到青色与灰色的混沌在召唤他,他的思想开始被激活,他的灵魂开始舞蹈,自此,他意识到,他在时间中流血。

那门的位置,他还记得,就在某一个地方,就在自己的附近,就在这儿。那道过去的光,那道梦境中救赎他的光,就在这里。但他的思维使用着最大的力量,却仍然完全无效,他的思维在巨大的力中被剥离开来,他怎么会没有死呢?他想,大抵是因为自己活着来过此地,此地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个地点,并不是对他人而言的地狱,从本质上来说,他的肉体与精神曾剥离过,故肉体死去,他的精神还能支持一段时间,但他估计,不会很久。

在这漫长的撕裂、炎热和毁灭中,他只等待着死亡。但这一次不同,当整个血池地狱燃烧和碎裂后,当风神死去之后,他终于醒来。作为孤魂,终于得到了自由,不再被压榨。他向远处眺望,却看见两扇门,一扇是自己曾走过的,另一扇是陌生而鲜活的,他看见几个漆黑的身影爬向陌生的那扇门,那扇门的外侧是与当年自己梦中的阿加尔塔,有几分相似的世界。他犹豫了一瞬间,但最后他还是走向了熟悉的门。

他所进入的,是青色与灰色的世界,由无数的点、线、面编织而成。每一个点都会扩散成一条线,每一条线都会延伸成一个面,每一个面又会成为一扇通往过去、现在与未来的门。他看见两个人,一个坐在椅子上,另一个站着的是麦克·伊万诺夫斯基。

“两个恶魔交手则是平衡,但他却打破了平衡。啧,看来刘泽不合格,或许我应该换一个,但或许你又是最合适的,作为人之子,我想,他是时候打破僵局了。万一呢,万一他真的是那个击碎神代的人呢?”坐在椅子上的人对麦克说。

“我押刘泽能赢。人类已经击败了风神,终结了他的统治,那么什么魑魅魍魉都不可能再将人类击败。连不可一世的风神都只能被杀死,几个残灯末庙的鬼又能掀起什么风浪?魔多罗啊,我们依然必胜。”麦克说道。

“可不要小看他们,血池地狱最初和最后的犯人都是他们。鬼在被释放之前,在风神的酷刑中存活了数千年,而在此前他们也大受苦难,他们的力量极其强大,在于无穷尽的变化。我不担心他的力量会逊色,我只担心鬼族会用计谋把他愚弄。”摩多罗神回答。

“那我想请问,摩多罗,你为什么在看破这一棋局之后不自己下台收拾残局?如果你真的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话?”王刚发了问,但神明笑了笑。

“你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如果我下场,那耶和华也会下场,所有神明都会下场,一切都不好收拾,不如所有人收手,让人类自行裁决他们自己的命运。”

“对于这么强大的鬼族,人怎么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反抗呢?”王刚发问了。

“鬼和神都无法伤害到人类这个巨大的团体,但是如果利用其个体来逐个击破,然后将人类的一切团结的反抗瓦解……就可以做到完全的控制人类,就可以实现对于所谓……神代的回归。麦克,你还是太乐观了。”摩多罗若有所思。

“但现在是庆祝的时刻,王刚出色的完成了他的使命,现在我们可以庆祝了,这短暂的胜利。”

“是啊,短暂的胜利。”

“胜利吗?可我们究竟赢得了什么?”王刚透过千百扇扇门看着马克·韦德、鬼族、数千上万凡人的身影,透过短暂而辽阔的光的映射而思索着,但他却发现自己的思考如同一道光穿过万千破碎的棱镜,一针见血,却无极限地的分裂着闪烁着撕裂着,最后走向毫无意义的解构和完全无法构成体系的语言。他发现自己过往的行为也是如此,在永恒与无限的空间中,显得毫无意义。

但他想到一个哪怕自己的行为是一个渺小的点,也能够扩散成线和面,成为其他的生命与灵魂穿过的门,成为自己穿过的门,他想,这也许就是无意义的世界上的唯一渺茫的意义吧。

“冥后愉悦,冥王大笑,他们就这么以为一丝不挂、可怜的汤姆疯了!”鬼的双腿回到地面,站在青木原神海,逐渐从无形的虚无中长出人形。这里是自杀的胜地,它们吞噬着尸体,吞噬着自然之力,吞噬着灵魂。

“从我充盈着悲伤与黑暗的牢房里出来,来自地狱的深渊,疯狂的汤姆再次来看世界……”刹那间,一座巨大的岛屿在日本海隆起,鬼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狰狞而诡异的微笑。

“这就是我们的回礼,在漫长的监禁和折磨之后,我们定要将这世界带入虚无,穿过存在,走向毁灭。”